浅析《婴宁》人物性格的基本特征
《聊斋志异》塑造了众多花妖狐魅的形象,有浓厚的人情味,各具姿态,在这些花妖狐魅幻化的女子形象中,最令人难忘的当属婴宁,一位最爱笑的奇女子。她敢说敢笑,天真烂漫,亦憨亦黠,不受任何礼教约束,大胆追求自由幸福的爱情生活。人物的性格包含着后天环境的作用,而婴宁的人物性格内涵中则寄托了蒲松龄对人间悲剧、人的生存困境等终极命题的思索。婴宁人物的魅力正在于其性格的明晰而又模糊,现实而又高远。
一、爱花的婴宁
文中婴宁第一次出场,只见她“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再次出场是“执杏花一朵”,见到王子服后是“含笑拈花而入”。婴宁的住处,“门内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堕阶上”“豆棚花架满庭中”。和王子服成亲以后,“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购佳种,数月,阶砌藩溷,无非花者。更加相映成趣的是,蒲松龄在文中特地为婴宁设置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环境。其居所离城三十多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门前皆丝柳。墙外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从这里可以看出,花已经是婴宁生活的一部分,爱花象征着她的心灵美,使婴宁人物形象跃然纸上。文学理论认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是最能体现人物性格内涵以及整个文本所致力表现的人物性格和审美意蕴。古人爱花,花本身就象征了女子的美好,而婴宁的爱花,相比之下内涵更加丰富:爱花的婴宁多了一丝追求的意味,是对美好的品德、高尚的人格等的追求。
二、爱笑的婴宁
纵观古典小说,没有一篇能把少女的笑写得那么美,那么多姿多彩。婴宁是笑得最美的少女。《婴宁》全文四千字,涉及到“笑”竟然达到四十处之多。含笑、隐笑、嗤笑、可
笑、复笑、纵笑、狂笑、微笑、憨笑、忍笑、浓笑… …真是笑得摇曳多姿,美不胜收!婴宁是笑着出场的,“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使书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而婴宁看到书生的呆状,笑吟吟地说了句“个儿郎,目灼灼似贼”,遂“遗花地上,笑语自去”。这一笑,笑出了书生的情思,笑出了少女的纯真。然而这才是婴宁给予读者许多笑中的一个笑的序幕,殊不知婴宁奇特的笑便是她独特性格的美好而纯真的展示。再次出场时,“执杏花一朵”,“含笑拈花而入”;等鬼母唤婴宁出来会见王子服时,更是“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到门口时“嗤嗤笑不已”、进门后“犹掩其口,笑不可遏”、被鬼母斥责后“忍笑而立”、当王子服问“妹子年几何矣”后,婴宁再也忍不住“复笑,不可仰视”。在后园中,婴宁在树上看见王子服,“狂笑欲堕”,直到“失手而堕,笑乃止”;王子服“扶之,阴 其腕”,婴宁于是再次大笑,“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后来婴宁随王子服回家,“但闻室中吃吃皆婴宁笑声”;及至王母入室,婴宁“犹浓笑不顾”;最后连举行婚礼时也“笑极不能俯仰”,致使婚礼不能正常进行下去。蒲松龄不厌其烦地巧妙地写出了她在不同场合的无拘无束和纯真笑语,无不感染着众多读者。她的笑声可以解忧——“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可以去苦——“奴婢小过,恐遭鞭楚,辄求诣母共话,罪婢投见恒得免”;可博人爱——“邻女少妇,争承迎之”;可增其媚——“然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好一个狐女!好一个奇女子!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里,女性早已被打入了另册,社会只是男人的世界,女性只是男人的附庸,妇女一举一动都被封建纲常礼教所束缚。而婴宁的笑,笑傻了封建礼教,笑进了所钟爱的情人家,她几乎把封建时代少女不能笑,不敢笑,不愿笑乃至不会笑的条条框框全都打破了。“一切封建礼教的繁文缛节对婴宁都不过是‘东风吹过马耳’”!她是“笑的化身”,是“不知愁的别名”,是“笑的天使”。蒲松龄将婴宁千姿百态的笑描绘得惟妙惟肖,令人称奇,让读者跟着一起笑。她的笑声无论在任何一种场合都是那么的无拘无束,感染着周围的一切,洗涤着周围的一切。婴宁是古代文学女性形象中笑得最烂漫、最恣肆、最优美的一个。她天真烂漫,是真性情的化身。
三、坦诚的婴宁
以上是描写婴宁性格中爱笑爱花的一面,其实婴宁是一个复杂的人物形象,性格上同时还具有“亦憨亦黠”的特点。婴宁的天真、娇憨通过她与王子服的一段对话表现得淋漓尽致: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问:“存之何意?”曰:“以示相爱不忘也… …”女曰:“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生曰:“妹子痴耶?”女曰:“何便是痴?”生曰:“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言。”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枕席耳。”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少时,会母所。母问:“何往?”女答以园中共话。媪曰:“饭熟已久,有何长言,周遮乃耳?”女曰:“大哥欲我共寝。”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乃止。在这段话中,婴宁的语言,在表现“呆痴裁如婴儿”的性格特征方面,句句是经典的,特别是“我不惯与生人睡”和“大哥欲我共寝”两句,一句是绝痴之言,一句是将背人之言告之于母,几乎使王子服无地自容,吓得魂飞天外,更将婴宁如痴似憨的性格特点刻画得栩栩如生。其实,婴宁在说“大哥欲我共寝”这句话时,丫鬟不在室内,而她母亲是个聋子,听到这话而且着急得不得了的,只不过是王子服。婴宁是在跟王子服进行妙趣横生的爱情逗乐。古代小说爱情描写从没像《婴宁》这样别致的样式,古代小说人物画廊也从未有过婴宁这样的脱俗少女。
但在天真嗜笑、纯真得近乎痴憨的婴宁形象中,又依稀叠印出另一个婴宁。这个婴宁绝不是痴憨不知礼,缺少教诲的人,而是一个勤劳、知礼而又具有深沉感情的人。她的鬼母几次说她“少教训”、“少教诲”,并嘱咐她到王家“小学诗礼,亦好事翁姑”。但她到王家后,未学诗礼,就懂得“昧爽即
来省闻”,“操女红精巧绝伦”;她在母亲面前直言不讳地说“大哥欲我共寝”,而与王子服成婚后,“生以其憨痴,恐泄露房中隐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语。”她对王子服讲述自己的身世、请求王子服将其父母合葬的那段话,更是真挚感人,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蒲松龄在“异史氏曰”中说:“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而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至凄恋鬼母,反笑为哭,我婴宁殆隐于笑者矣。”这就很清楚地告诉我们:“孜孜憨笑”、“似无心肝”只是她的外在特点,而在笑的帷幕后面,隐藏着另一个婴宁。这个婴宁是相当的聪明狡黠。上元节有意遗花地上,看似无心而实是有意,借吴生之口巧妙地透露出自己的住处,正是这个狡黠的婴宁之所为。在婴宁第二次和王子服见面时“执杏花一朵”处,但明伦这样评价:“前扌然梅,此执杏。梅者,媒也;杏者,幸也。梅所以遗地上,笑而去;幸则唯含笑而入矣”。从但明伦的评语可以看出,从遗花到再次见面都是婴宁的有意为之。这个聪明狡黠的婴宁的性格,是生活中可以遇到的,打着鲜明的现实烙印。后来婴宁天真烂漫的性格不容于现实,婆母嫌她“太憨生”,接着又因为惩罚了西邻之子险些被逮对质公堂,经婆母一番封建礼教的训诫,婴宁“矢不复笑”,天真烂漫的理想性格消失了。
婴宁的从笑到不笑,正是蒲松龄笔下的理想性格与现实的尖锐矛盾导致的变化,是女性的悲哀。婴宁性格中现实性的一面最终代替了理想性的一面,虽不免让读者感到惋惜,但却符合封建社会残酷的生活规律,进一步增强了婴宁形象的现实性。同时在蒲松龄深深的叹息中,我们也看到了他对女性真性情的肯定和赞扬。在分析婴宁这个形象时,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哭”。一个人不可能永远保持着笑容,而一个终日生活在“笑”的状态中的人其实也不是人的真正的生存状态。所以在确信王子服是一个可以依靠信赖的人之后,婴宁就卸下了“笑的面纱”,“对生零涕” ,真正地抒发自己的悲哀———哭求丈夫为母迁葬。婴宁身为狐仙之女,却被父母遗弃,遇鬼母收留。她正是为了使鬼母能有所依才在上元节远出踏青,才破愁为笑,才在王子服前“明骂似贼、暗送秋波”;引来了王子服后又故作痴呆,不解共寝,甚至似痴非痴地说出:“背他人何得背老母”,以暗示鬼母在她心中的地位。婴宁作为一个柔弱的女子,孝顺鬼母以及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难能可贵的。蒲松龄从多角度、多侧面表现了她那富有人情味的内心世界,
也正是《婴宁》这颗明珠的夺目之处。
四、结语
任何一个经典的人物形象都是内涵丰富、多元的圆形人物。婴宁的人物性格虽然明显得带有爱花、爱笑、坦诚三个方面的特征。但是,分开来看也只是为了论证的方便。实际上,婴宁的人物形象是错综复杂的,无论是在爱笑中蕴含这的恸哭的悲伤,还是在爱花中掩藏着的对另一个人类世界的追求和好奇,亦或是在坦诚之下包含的一丝狡黠,这样的女子是要给奇女子,但却是不见容于当时那个时代的奇女子。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婴宁的处境艰难,但又带着一种悲剧般的无力感。蒲松龄将婴宁放在一个悲剧的氛围中,营造了一个所有跟婴宁相似的人都要面对的“生存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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