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诗自由形式的必然性及其走向

涪陵师范学院学报　Ｊｏｕｒａ＇，ｄ　ｏｆ　Ｆｕｌ　Ｊｎｇ　Ｔｅａｃｈｅｒｓ　Ｃｏｌｌｅｇｅ　第１８卷第２期　Ｖ０ｌ　１８　Ｎｏ．２　２００２年３月　Ｍａｒ　２００２　口２０世纪中国文学　中国新诗自由形式的必然性及其走向　梁平　西南师范大学中国新涛研究所．重庆４００７１５）　ｆ摘要】　中国诗歌自格律化以来，已有千奈年的发展史。在其漫长的演进过程中，格律体式　已成为其继续提升的桎梏。到新文化运动，这种体式被彻底打破，而在新诗格律化建设中，无数次试　验均收效甚微　从新诗史的角度考察，中国新诗的自由形式更合于新诗本身的品性，不定型就是其　已有或应有形式　当然，这种形式上的自由并非“绝端的自由”，而是有着审美控制力的自由。对形式　美的自觉追求，立是中国新诗发展的题中之义　［关键词１　新诗；自由形式；必然性；形式美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７．２５　【文献标识码】Ａ　ｌ文章编号］１００８—９５９４（２００２）Ｏ２—００２１—０３　中国诗歌从谢灵运和“永明诗人”到明清时代，　律诗一直是其间主要的诗歌样式　这种诗歌文本的　定型化，曾在唐代将诗歌推向艺术的巅峰，但随着　社会历史的变迁，这种诗歌文本的优越性逐渐丧　失，以至诗歌在宋代开始步入衰徽之境。这从一个　立所产生的矛盾冲突为其原始动力。当一种独特的　文学形式成为传统的一部分，成为一种固定的模式　之后．它就被习惯化了。而习惯化就是无意识化，不　能引人注意，不被感知，其文学性也便丧失殆尽，因　而需要陌生化来挽救和催生，因为“旧的形式已经耗　尽了它的潜在能量”。…我们以此反观中国古典格律　诗，不能不说“形式论”揭示了唐诗何以在后来败落　的谜底。无论是以“陌生化”原则进行观照，还是从　艺术成就加以审视，我们都清楚地看到：诗人在格律　体式的道路上不再有创造力，诗歌亦不再有鲜活灵　动的气象，律诗已到穷途末路。　事实上，不惟我们今人有如此认识，古人也早已　对此有所警觉。唐代诗僧皎然说过：“作者须知复变　之遭，返古日复，不滞日变。若惟复而不变，则陷于　相似之格，其状如驽骥同厩，非造父｛善御者）不能　辨，能知复变之手，亦诗人造父也。”　０并明确地告诉　我们，“自西汉以来，诗体就发生过四次变革：从苏　武、李陵自然天成的五言诗，到初露圭角的《古诗十　九首》，又到雕绘偶俪的魏晋、六朝诗，再到唐人的近　体诗，在体式上一次比一次距离最早的规范——《诗　经》和后来的《楚辞》——更远”。…确实，在相习成性　的诗歌氛围中，若不求变，再聪敏的心灵也不会有所　作为。正如王国维所说：”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　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　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　皆由于此。”　０王国维此说，指出了“一体论”的弊端，　道出了文体之“变”乃文学发展的规律之一。此说并　侧面说明格律体式已不适合诗歌发展之需要　中国　诗歌从远古以来，主观观念、精神、情感因素一直占　据主导地位。即便是在先秦理性精神的光照之下，　也仍旧把原始观念中对天地自然和人自身的种种　神秘观念升华为哲学理念，进而有儒、道等影响深　远的哲学出现　这就为中国诗歌的发展奠定了坚实　的思想基础，并为之确定ｒ…个神形关系、精神与　物质关系的方向。具体而言，亦即形式和内容无论　在文本还是在诗史中始终表现为一种互动关系　内　容带动形式，形式反作用于内容。但我们应该知道，　形式的反作用是极其有限的，并且，当这种反作用　的能动性泯灭之后，它会以纯然的副作用方式束缚　内容，使其蓬勃之气无以呈现终至窒息。律诗由繁　盛到衰落的过程，也许正是受控于这个基本规律的　宿命体现。古时的《声律启蒙》看似方便了人们的创　作，实则是对律诗中艺术性的技术性总括，也是诗　人的灵思向定势思维退化的明证。　形式ｊ　义论者把文本看作是抽去了生活　内容却因装满各式各样的形式手段而自在自足的　框架。他们虽然剥离了诗与现实的关系，但由此而　生发的对诗歌形式的认识却异常深刻而独到。他们　认为，文学形式的发展　陌生化与习惯化之间的对　收稿日期ｌ２００ｌ—ｌ１—２０　作者简舟ｌ县　平（】９６６一　）．男．重庆石柱九．西南师范是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研究生。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口涪陵师范学院学报　非臆断，而是建立在对中国诗史广泛而深刻的考察　这对于律爵的缘起不失为透彻之解说。然而，朱先　生到底只是阐明了直接原因，对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之上。“穷则变，变则通”是对诗歌发展规律的真理　般的总结。从这个意义上说，现今尚在写作的旧体　诗，只是新诗边缘的余波。　胡适是我国新诗运动的拓荒者、先驱者之１－　他极力反对『Ａ体诗词“以文胜质”的品性，并为旧体　诗词作者匦过一幅像：“那些用『Ａ调『Ａ诗体的人有了　显然忽略了．那便是东汉“独尊儒术”形成的大一统　思想的制约。任何形式的新创，都离不开意识形态　和文化积淀的影响。外形一致一成不变的律涛何尝　不是儒家律令的具象体现？形式之所以是　有意味的　形式”，就在于形式本身具有象征意义，是某种时代　料，需要截长补短，削成五言，或凑成七言；有了一　句，须对上…句；有了腹联，须凑上颈联；有了上阕，　须凑成下阒；有ｒｊ童韵，顽凑成那韵。“　认为这种削　足适履之法没有”重言中之意，文中之质，躯壳内之　精神”。　进而，他以与王国维相同的形式发展的历　史观　揭示了诗体的必然性。跨体之变，实乃涛　之营养，是诗歌ｆ军生的依据和契机。这是古往今来有　识之士的共识．也是对诗歌无限靠近中获得的对诗　歌本质之一触摸的结果　纵观历史，格律体诗确乎失　去了再发展的可能性　经过长期的徘徊、裂变，再加　上外来诗歌观念的冲击，一种全新的诗歌样式终于　诞生了。这就是以白话诗为其发轫的中国新诗。　可是，由于新诗当初是以与诗歌传统决裂的态　度面世的，显得仓促而稚嫩，呈现出“先天不足”的面　容。最明显的缺陷在于“作诗如作文”，抛开了传统　的音韵格律的语言方式。正如吕进先生所说，他们　的兴趣在“白话”，而不在“诗”　也就是说他们专注　于在语言体式上区别于旧体诗，而忽略了新诗本身　的诗美建设。最突出者莫过于郭沫若。他偏爱“裸体　的美人”，主张形式的绝端自由，他的第一本诗集《女　神》是中国现代新诗的奠基之作，但其间绝对自由的　形式也给中国新诗造成过负面影响。正如粱实秋所　言：“自白话人诗以来，净半走错了路，祗胤白话　之为白话，遂忘了诗之所以为诗，收入了白话，放走　了诗魂。”ｌｎＩ正是出于对此偏失的反拨，闻一多等开　始了对新诗的“整容”工作，开创中国现代格律诗　他提出“三美”愿则，主张以理节情，强调诗形的“建　筑美”，体现了对形式美的自觉追求．影响卓著。然　而，当我们隔着历史回望，又不能不切实感受到”三　美”诗的局限。　朱光潜先生在探究中国诗歌何以在齐梁时代走　上律诗之路时指出：一，声音的对仗起于意义的排　偶，这两个特征先见于赋，律诗是受赋的影响；二，东　汉以来，因为佛经的翻译与梵音的输人，音律的研究　极为发达，这对于涛的声律运动是一种强烈的刺激；　三，齐粱时代．乐府递化为文人诗到了最后阶段，诗　有词而无调，外在的音乐消失，文字本身的音乐起来　替代它，永明声律运动就是这种演化的自然结果。“０　精神的符Ｙ化。东汉至五四．中国基本上处于儒家思　想的笼罩之下。在五四时期．科学和民主是其文化内　核，并且，我们知道，真ｉＪ　的民ｊｉ只能建基在自由之　上，因此，我们似乎可以认定自由精神才是五四时代　精神的内蕴　依据前述之理．这种精神若要体现于相　应的诗式，就非自由诗体莫属　可惜闻一多先生并未　明　这个道理，结果把新诗引向严谨的格律一端，使　其外形整齐划一。如果说郭沫若在无意中创造了象　征时代精神的自由体，闻一多则是故意在诗式上与　时代较劲，而一切不合于时代的努力都是会失败　的。事实上亦如此。闻一多代表的新月派重在形式，　恪守形式，使创作日趋僵化，并由于这种形式与现实　生活情感表现的矛盾，“三美”诗日益受到抵制，到　３０年代便成了过眼云烟。新月派的失败，从一个侧面　说明了具有象征意义的自由体式的合理性。　新月派意在改善此前涛情泛滥的无治状态，不　料自己也掉进了一个新的习套。打破这个习套的是　以戴望舒为代表的现代派。他认为：“诗不能借助音　乐，它应该去了音乐的成分”，“韵和整齐的字句会妨　碍诗情，或使诗情成为畸形的”，“诗的韵律不在字的　抑扬顿挫上，而在诗的隋绪的抑扬顿挫上”１　９】，一切　视情思表达需要而定。在结构上采用“现代的排　列”，在表达上运用“现代的词藻”，而内核是“现代的　情绪”　他们的追求是：自由而精致。这样，我们便看　到了现代派在早期白话诗和新月派之间所作的辩汪　的取舍及自我创新。正如龙泉明先生所说：“从五四　时期的自由诗到新月派的格律诗，再到现代派的自　由涛，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反复与轮回，而是螺旋式的　上升与超越。它的每个阶段都不是对前者简单的否　定或重复，而是包含着艺术创新的因素，丰富了新诗　的世界。”Ｉ　至此，中国新诗的体式得以进一步确　立，再经后来艾青、七月派、九叶派等诗人的努力．这　种体式！Ｅｌ益稳定下来。单就形式而言，中国新诗的　成就在三、四十年代已达到了它应有的高度。至于　建国后到世纪末，其间出现的其他体式（民歌体，图　案诗，楼梯诗等）均未能成为主潮诗体，而朦胧诗、第　三代诗在体式上也未能有所突破，甚至出现局部的　倒退一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第１８卷第２期　粱平：中国新诗自由形式的必然性厦其走向口　２３　究其根源，是因为新时期诗歌普遍不重韵律，仿　佛韵律只是“患有艺术怀旧病的人无望的梦想”　这　其实也是建国之前自由诗存在的缺失。正是从这点　出发，我们才看到了自由诗式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　也才对新世纪的中国新诗满怀信心。　诗歌发展到今天，我们仍要求着它的音律性，不　是因为现代诗是从古典格律诗蜕变而来，而是着眼　于诗本身的音乐性要求。诗是生命的深度呼吸．出　自心灵，而心灵的运动天然地有着节奏感　我们不　必强求每首诗的内在韵律一致ｌ也不可能），也不必　是有条件的。艾略特说得好：“对一个想要写好诗的　人来说，没有一种诗是自由的……而只有拙劣的诗　人才会认为自由诗就是从形式中出来。自由诗　是对僵化的形式的反叛，也是为了新形式的到来或　者旧形式的更新所作的准备；它强调每一首诗本身　的独特的内在统一，而反对类型式的外在统一。”Ｉ　ｒ　中国新诗历经了多少风风雨雨，迄今却硕果少存。愿　诗人们把形式美作为诗美追求的有机部分。这，也许　就是中国新诗在新世纪繁盛的一个希望所在。　［参考文献］　［１］ｖ・艾尔里奇　形式主义历史——理论　［Ｍ］．２５４．　规定统一的韵式，但外在韵律的自觉追求却该是每　一个有责任感的诗人的义务。惟其如此，我们才会　在除开诗意之外感受到诗之为诗的又一妙处。“诗　式越为，涛意便越为淡化，最终成了日常语　言。”Ｉ　Ｉ“音律是制造‘距离’的工具，把平凡粗陋的　东西提高到理想境界。”　黑格尔也早已指明：“诗．　语言的艺术，是第三种艺术，是把造型艺术和音乐这　两个极端，在一个更高的阶段上，在精神领域里，结　合于它本身的统一体。”就连最富现代性的意象派　诗人庞德也感到，“音韵是诗的精神，是必须增添的　灵魂”。＿　从创作角度讲，音韵有调节心理功能之　】用，既能防止心灵的极度膨胀，亦可避免情绪之萎　缩，从而加强创作者对所感之物和文本成形的审美　控制力。韵的谐凋可以产生铿锵和鸣的效果，使前　后的意义衔接起来。这样而来的诗歌体式，自然不　会流于呆板，亦不会沦为奇形怪状，而表达上也不至　于像现代派诗人的某些作品那样奇谲怪诞，令人费　解。现代派诗人在形式上取得了一定成就，但同时　也给了我们何以失败的启悟。　【２】皎然诗式［Ａ］．中国历代文论选（上册）［Ｃ］３８１　［３儿１１儿１４］陈圣生现代诗学［Ｍ】　［４］徐中玉　通变编［Ｍ】　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　［５　Ｊ【６］潘颂德．中国现代诗论４Ｏ家［Ｍ］．重庆：重　庆出版社．２９．　［７］粱实秋读（诗的进化的还原论）［Ｎ］．晨报副　刊．１９２２—０５—２７．　［８］朱光潜．诗论［Ｍ］　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　１９９７．２０３—２０４．　［９】戴望舒．望舒诗论［Ｊ］现代，１９３２，２（１）．　［１Ｏ］龙泉明　中国新诗流变论［Ｍ］北京：人民文学　出版社．１９９９　３０３．　［１２］朱光潜美学文集（第＝卷）［Ｍ】．上海：上海文艺　出版社．　【１　３］黑格尔　美学（第三卷ｊ（下册）［Ｍ】．北京：商务　印书馆．１９８１．４　其实，自由诗之“自由”，仅仅是相对于古典格律　涛而言，如若无视它的对应物，无羁无绊任性而为，　那只是对“自由”真义的误识。自由是有限度的，也　［１　５］史略特诗学文集［Ｃ］　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　司．１９８９．１８６．　Ｔｈｅ　Ｉｎｅｖｉｔａｂｉｌｉｔｙ　ａｎｄ　Ｔｅｎｄｅｎｃｙ　ｏｆ　ｔｈｅ　Ｆｒｅｅ　Ｐａｔｔｅｒｎ　ｏｆ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Ｎｅｗ　Ｐｏｅｔｒｙ　ＬＩＡＮＧ　Ｐｉｎｇ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Ｎｅｗ　Ｐｏｅｔｒｙ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ｅ　Ｓｏｕｔｈｗｅｓｔ　Ｃｈｉｎａ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Ｃｈｏｎｇｑｉｎｇ　４００７１　５，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Ｔｈｅ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ｎｅｗ　ｐｏｅｔ￣（Ｃ．Ｎ　Ｐ．１　ｈａｓ　ｔｈｅ　ｈｉｓｔｏｃ，＇ｏｆ　ａｂｏｕｔ　１．０００　ｙｅａｒｓ　ｓｉｎｃｅ　ｉｔ　ｂｅｇａｎ　ｗｉｔｈ　ｍｅｔｉｅ　ｐａｔｔｅｒｎ—Ｗｉｔｈ　ｔｈｅ　ｅｖｏｌｕｔｉｏｎ　ｏｆ　ｐｏｅｔ￣￥，ｍｅｔｒｅ　ｐａｔｔｅｎａ，ｗｈｉｃｈ　ｈａｄ　ｌｏｓｔ　ｉｔｓ　ｃｅｎｔｒｅｌ　ｐｏｓｉｔｉｏｎ　ａｎｄ　ｈａｄｎ’ｔ　ｍａｄｅ　ａｎｙ　ｐｒｏｇｒｅｓｓ　ｗｈｅｎ　ｉｔ　ｗａｓ　ｕｓｅｄ　ｔｏ　Ｌｅ，ｂｅｃａｍｅ　ｔｈｅ　ｓｈａｃｋｌｅｓ　ｔｏ　ｔｈｅ　ｄｅｖｅｌｏｐｉｎｇ　ｏｆ　Ｃ．Ｎ．Ｐ．ｇｒａｄｕａｌｌｙ．Ｔｈｅ　ｆｒｅｅ　ｐａｔｔｅｒｎ　ｍｕｓｔ　ｂｅ　ｔｈ　．ｃｏｒｒｅｃｔ　ｏｎｅ　ａｎｄ　ｔｈｅ　ｕｎｃｅｒｔａｉｎ　ｐａｔｔｅｒｎ　ｉｓ　ｔｈｅ　ｔｅａｌ　ｐａｔｔｅｒｎ　ｏｆ　Ｃ　Ｎ　Ｐ，ａｃｃｏｒｄｉｎｇ　ｔｏ　ｔｈｅ　ｈｉｓｔｏｒｙ　ｏｆ　Ｃ．ＮＰ．Ｏｆ　ｃｏｕｒｓｅ．ｔｈｅ　ｆｒｅｅ　ｐａｔｔｅｒｎ　ｉｓ　ｎｏｔ　ｎｏｎｓｅｎｓｅ，ｉｔ　ｉｓ　ｂａｓｅｄ　ｏｎ　ａｅｓｔｈｅｔｉｃｓ．Ｇｅｎｅｒａｌｌｙ　ｓｐｅａｋｉｎｇ．ｓｅｅｋｉｎｇ　ｆｏｒ　ｔｈｅ　ｂｅａｕｔｙ　ｏｆ　ｐａｔｔｅｒｎ　ｉｓ　ｔｈｅ　ｋｅｖ　ｐｏｉｎｔ　ｔｏ　ｔｈｅ　ｄｅｖｅ］ｏｐｍｅｎｔ　ｏｆ　Ｃ　Ｎ　Ｐ．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Ｃｈｉｎｅｓｅ　ｎｅｗ　ｐｏｅｔＤ＇；ｆｒｅｅ　ｐａｔｔｅｒｎ；ｉｎｅｖｉｔａｂｉｌｉｔｙ，；ｂｅａｕｔｙ　ｏｆ　ｐａｔｔｅｒｎ　［责任编辑：易光】